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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一一章 十五两石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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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更深露重,寒星点点,白芷到达宫殿的时候,已经是夜半时分了。

    夜半时分的皇宫,如同隐没在黑暗里的一头庞然大物,深深地凝视着她。

    一个老宫人出来迎接的她,一边看着白芷身上的露水,一边喝骂着身边的宫人:“你们这些奴婢,差你们去接人,结果就这样对待贵客?连大氅都没预备?”

    白芷听她骂道这个程度,却也不做声,也不上前劝阻,反而是一径地听着。

    大氅倒是预备了,自己没穿而已。

    既然自己皇宫,就让这个老宫人替自己摆足了架子也好。

    骂了一阵,老宫人自己歇了。

    王嬷嬷心道,这个白芷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。

    一则她骂了这么久,但凡有些心气不定的,只怕要不耐烦了。

    二则,自己骂人的动机来意,只怕白芷已经摸了个透。

    一介女医到了皇宫给宠妃娘娘治病,不打压一下这些下人,待会递东西的时候,稍微慢点,耽误了治病,那就是大罪。

    她这也是给白芷做场子。

    好在她竟然能理解自己的用意,王嬷嬷在心里先信了白芷一分。

    来到昭阳殿内,王嬷嬷这才定住了。

    “白神医,娘娘是信你,不信太医院的人,才请你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还望白神医——”

    王嬷嬷还没说完,白芷已经伸手打断她所说的话。

    “这一点我自然明白。太医院和我已经水货不火不相容,你放心,我既然敢来,就敢面对整个太医院。”

    王嬷嬷也欣慰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白芷进入内殿,帷帐外,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,看官服,也都是太医院的。

    里面一道女声,有点儿虚弱:“不,我不要太医,白神医呢,白神医在哪儿?”

    白芷立刻掀开门帘便要进去,严明却起身阻止了白芷:“你不能进去。”

    白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:“让开。”

    严明却还是定定地立在了她的面前:“陛下有旨,等他来了再做决断。”

    可笑。

    白芷往前走,严明却要去拉她的手臂,被白芷反推一把。

    她本是个女子,按理说,力气是不会太大的,可就是那一下,严明立刻就没撑住,趔趄了好几下才摔倒,背部着地,只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撞击。

    她的力气怎么突然这么大?

    他还待过来,白芷冷冰冰道:“就当我抗旨不遵,不知道你们这群御医,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圣旨,弃人命于不顾,怎么还有脸跪在这里,不去理会病人的。”

    她这话就像一个大耳刮子,无声地的扇了在场每一个御医一个耳光。

    不错,御医首先要遵旨,然后才是治病救人。

    他们在这里跪了多久,病人的时机就耽误了多久。

    白芷一个人掀了帘子进去,因昭阳殿的宫人都是被王嬷嬷呵斥过的,王嬷嬷又紧跟在身后,都见白芷怕了,吩咐她们端上一盆热水,没多久便恭恭敬敬地端上来了。

    庄妃躺在床上,烧的满身是汗,白芷让先用热水擦一擦。

    她虽然烧的神智模糊,可到底还有一点儿意识:“皇上——”

    王嬷嬷几乎要掉下泪来,她不得不哄着:“皇上就来了,就来。”

    庄妃却慢慢摇头:“不,他拖了这么久,无非是还在忙,你知道么,他对我和肚子里的这个孩子,并不怎么期待——”

    王嬷嬷瞟了一眼白芷,这话怎么也说出来了,忙上前轻声宽慰。

    还没说几句,帘子被掀开,顾显楼已经在那里站了好大一会,庄妃所有的话,也都被他听见了。

    他什么表情都没有,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庄妃,然后才回过头来看着白芷:“好大的胆子,竟然也敢抗旨不遵。”

    白芷正在查看庄妃的面色和舌苔,连头也没回,却从他话中隐隐约约的怒气中,感觉到了他对庄妃,也并不像面上那么冷。

    等她擦了擦手,回过头面对皇帝的时候,心里已经有了计较。

    “陛下,既然信不过我,可以让外面的御医来治。”

    尽管知道这是皇叔的大夫,或者比大夫更深一层,可白芷的言行,仍旧让顾显楼心里不快。

    不知道庄晚是看上了她哪一点,非要让她治。

    这才气得他故意在御书房拖了一会时间。

    不过是怀了孩子,用母后的话说,庄妃所求有些太多了,也是时候打压一下了。从前是他宠太过分……

    可,看着庄妃烧成那样,心里到底又有些过意不去。

    白芷一束手,倒也把顾显楼气到了。

    “好,你不要胜了一个高提点,便以为朕的太医院是无人了。严明,进来。”

    严明的医术承自高士英,曾在提升试上技压群医,虽然年轻,可庄妃不过是发烧,难道这也用得着去外面请大夫吗?

    从心底里,顾显楼就觉得这一次庄妃做的过了,的确是该压一压了。

    严明听到皇帝召他,捶了捶方才被摔痛的肩膀,走了进来,他拱了拱手,见到白芷立在一旁,心中暗喜,不会是她连这个都不会治,怕要被陛下发落了吧。

    若是这样,待会那样东西,或者可以不用放在药里?

    他心中尚在犹豫。

    咬了咬牙,无论如何,机不可失,白芷在后宫,只要一次犯错,只怕就是再也起不来了,对。

    拓跋珍说,像白芷这样的人,必须一次就斗败,否则后患无穷。

    师父也这么说。

    他心中微动,便去给庄妃诊脉。诊完之后,一看舌苔,已经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怎么是黑色的。

    按道理,如果是一般高烧的话,这舌苔,不该是这个颜色,而且舌头上,竟然还有芒刺。

    庄妃此刻烧的已经有点儿糊涂了,她一径说口渴,喝了好几碗的水,还在喊渴。

    白芷在边上默默看了会,这是中焦受损的迹象,也是伤寒阳明症。

    她能够迅速归纳病情,严明也大概知道,这是伤寒了。

    他不是不能治疗——

    可——

    他几乎要把后槽牙咬断,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:“陛下,恕微臣该死,这,这是很严重的伤寒阳明症,不是普通的高烧,只怕,微臣无能为力。”

    他看向白芷,只怕白芷就是这个用意,让他跳出来先治。

    难道她就算准了自己会承认不会治吗?

    白芷眼光沉静,她的确是算准了,严明会跳出来,不过她可没有想到,严明会说自己不会治。

    连伤寒都诊断出来了,怎么可能不会治?

    只怕,他有什么手段吧。

    当即白芷就多了一个心眼。

    顾显楼简直要被太医院的御医气死,没想到,这个严明竟然说自己不会治。

    “其他人也过来看看。”他不敢相信,太医院竟堕落到了这个地步。

    心神一黯,又想到了年前周云意所说的天下大乱的箴语,更是心头大乱。

    一行太医过来,他们也诊出了是伤寒,可……

    顾显楼有点儿怒气了:“你们到底会不会治病?怎么样?还不快点儿,庄妃都烧成那样了。”

    皇帝发怒,御医们也都只好说实话。

    “治是能治的,不过,肚子里的孩子——不一定保得住。”

    太医们也实在是无奈啊,他们也没想到,庄妃一个高烧,竟会烧成是伤寒阳明症。

    这伤寒阳明症的讲究就多了,各家流派对这病的治法都不一样,一旦患了伤寒,要服下的药,都对胎儿有害处。

    他们也没办法保证,到时候胎儿生下来,就是万全的。

    顾显楼呵笑了一声:“那照这么说,朕的孩子,就没办法救了。”

    他话音中透着一丝苍凉,望向床上面如金纸的庄妃,心头有点儿后悔。

    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。

    “孩子,我倒是有办法保全。”

    白芷在边上终于插上了嘴。

    降温措施她已经做了,不过病根还在庄妃的身体里,不让她用药,她也只是暂时克制庄妃的病情。

    “不过,陛下,我倒是有个想法。”

    “说。”

    白芷便道:“玲珑。”

    顾显楼已经大概知道白芷的意思,眼下等着白芷救命,然而老三那里,又等着他年后打仗救命。

    他是两头不能得罪。

    但是也只能先应下来:“好,我必然替你去争一争。不过律法在前,我也不能逾越。”

    不错,大梁的律法比其他国家的律法,更加严明,从先帝起,就带头遵守大梁律法。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,王公贵族,大部分都执行地很好。

    既然有了这一层,再加上白芷瞟了一眼,史官还在边上拿着毛笔做记录,便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好,只需要陛下日后不偏帮。”

    顾显楼咬牙道:“莫在拖延时间,我全部应了你就是。”

    再怎么起了打压庄妃的心思,可是如今她连孩子都要不保,更加地怜惜她几分。

    白芷看了看庄妃的脸色,又大致问了下庄妃的起居,已经有了论断。

    “是曾经受过热的吧?大日头底下站了会,有时候心里慌,也是受了热。庄妃怀着孩子,本来就怕热,热气入体,更加毒邪。”

    被白芷这么一说,王嬷嬷想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上个月,问心宫的贵人拓跋公主,曾经到后花园去玩,那里有一处的花草,是娘娘侍弄的。只不过娘娘肚子大了,后面就让花匠料理了。”

    “有一次娘娘去看花儿,却见到那些花儿正被拓跋公主采了,戴在头上,弄得花叶凋零,其中有一朵,是绿玉牡丹,极其珍贵的品种。也被她践踏的不成样子,娘娘生了好大的气,后来……”

    王嬷嬷拿眼睛瞟了一下顾显楼,像是不太敢说。

    白芷喝道:“说罢,否则我用药分量难以精确,你也想你家娘娘顺利产下孩子不是?”

    皇帝顾显楼也没说话,王嬷嬷咽了咽口水,大着胆子往下说道:“娘娘生了好大的气,前一阵是秋老虎正热的时候,她本来是让花匠来料理的,又说了那个公主几句,哪里知道那公主性子蛮横,立刻喊了陛下来帮她说话,还反口咬了我家娘娘,当时陛下是责备了娘娘几句,便离开了。娘娘本来性子就傲,当下哭着在日头里站了好一会,我们也不敢去劝,后来撑不住,才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也就是说,那一次的热气入体了。加上这一次又凉到了,庄妃又受了气,只怕也是伤了阴,否则不会一直喊着口渴。

    白芷有了计较,立刻开了方子。

    顾显楼拿着方子,一下就丢到了严明的脚边:“还不帮着看方子?没用的东西,病不会看,方子宗也会帮着参谋的吧。”

    这也是皇家治病的一种规矩。

    如果是有两派不同意见的御医得出不同结论,互相还得帮对方看方子,最后几经争论,才能用药。

    不过眼下来不及,这才让严明帮着看方子,看看白芷有什么用药上的不对。

    一看之下,严明的心里大为震惊,什么?十五两五钱的石膏,她不怕把庄妃给治死吗?

    石膏这味药,本就是中医里用来分热的,一般来说,一两二两的石膏,已经算是很大的伎俩了,严明博览医书多少年,从来没见过用上十五两石膏的。

    收起了震惊,再往下看,还有一味井底泥。

    这也是闻所未闻。

    什么事井底泥,难道是一位药吗?

    古来用药都有歌诀,但是严明背诵药诀歌诀这么久,也没记得有个井底泥的。

    这,这些又是用来做什么?

    严明的心里剧烈挣扎,他想了很久,才狠心道:“没问题。这张方子,并没有什么问题。”

    白芷听到他的回答,心里却也有了疑虑。

    她开了十五两的石膏,他竟然也说没问题,按照一般的太医院御医的思路,难道不该立刻反驳她的方子,有问题吗?

    看来有问题的不是她的方子,而是严明啊。

    多年的斗争经验,立刻让她看出了症结所在。

    严明自然是有私心的,他希望白芷治不好,越是古怪的方子,他越是要叫好。

    她笑了一下,不多说,让王嬷嬷去煎药。

    “嬷嬷,你亲自去煎药,你知我和太医院素来有仇,只怕他们去煎药,会在药里面动手脚。”

    王嬷嬷也知道事情严重,当下带着几个奴婢,亲自去煎药。

    不多时,药已经端了过来。

    白芷看了一眼:“井底泥呢?”

    王嬷嬷擦了擦脸上的汗:“那个,宫里的井,都不甚干净,已经着人去宫外的井里挖泥了,挖好了立刻送来。”

    这一碗药,白芷也是用了伤寒论里的竹叶石膏汤。

    但是已经做了改动,其中石膏的分量格外重。

    白芷稍微尝了尝药汤,瞥了一眼严明,药汤没有什么问题,那么他到底是怎么耍手段的。

    严明本来就是跪在地上,白芷注意到,他手心里紧紧地抓着,还有一道微微的焦痕。

    白芷突然开口:“严御医,你方才进来的时候,我并没有见到你手上有什么伤口,你可否让我瞧瞧,你的手,是怎么受伤的?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顾显楼也感到奇怪。

    “严明,还不快伸手让她瞧瞧。”

    严明伸出手来,上面的确有一道焦痕,他淡淡的:“是我刚看方子的时候,沾上的墨痕,白神医,你多心了。”

    白芷拿起自己开的药方,放在鼻端闻了一下。

    闻了之后,她立刻摇了摇头:“不,事情不对,先别让庄妃喝药,王嬷嬷,你重新照着方子,再抓一副,这次你把所有的药记在心里,别带药方。”

    顾显楼也失去了耐心,正好这时宫婢送来了一玉瓮的井底泥。

    白芷将庄妃的肚子上,全部涂满了这些井底泥。

    “陛下放心,趁着重新煎药的时候,正好用井底泥,给娘娘护胎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简单的泥就能保住胎儿,不说顾显楼,严明也觉得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只不过这时候,看着白芷手里被紧紧捏住的方子,他的手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。

    ------题外话------

    我承诺大家,一定会完成诺言,怎么样都写到一百万。